灯火阑珊处2

二、少年游

辛丑年腊月初一

具容河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。

此时,他和文在信相识尚不满一年。自从具父得知儿子偶然结识的朋友居然是少论大司宪的次子,便设法将儿子送入文在信入读的蒙学馆。具容河天资聪颖,性格开朗,又衣着华贵出手大方,在学馆里很快就与众童生熟络起来,可是他最喜欢缠着的,却是人缘不怎么好的文在信。

其实文在信父亲官职不低,哥哥文咏信又是名满京城的才子,本应是众人交好的对象。只是他家乃属少论一派,学馆中的老论子弟占多数,朝堂上也是老论的东风压倒少论的西风,他本人聪慧绝伦,文武双全,在具容河来之前几乎次次考试都拔得头筹,为人又棱角分明不假辞色,同学间便隐隐对他有些排挤。文在信向来以哥哥为榜样,看不上童生中的这些小花招,独来独往也自觉潇洒。

可惜碰到了具容河。

入学当天,具容河介绍完自己鞠躬致礼后一抬眼,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文在信,登时一双桃花眼就亮了起来,笑嘻嘻自动自觉得跑到一直空着的文在信旁边的座位坐下。“文在信,原来你也在这里,我们真是天生缘分啊!”

从此,文在信身边就多了一个甩不掉的小尾巴。上学放学,课间劝饭,具容河都爱黏着文在信,而且这小子时不时得总能弄到些新鲜玩意儿来学馆,鬼点子贼多,轻笑嬉闹间就能帮同学解决点小麻烦,或是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,引得同级生纷纷聚在他俩身边围观。吃喝玩乐、美衣华服无一不精的具容河,乍看会以为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,可自从他来到学馆,从前成绩一骑绝尘的文在信发现,考试次次夺魁不再像从前那么易如反掌了,具容河的名字在成绩榜上总跟自己互有上下。

文在信觉得,自从具容河来了,他的生活变得热闹丰富起来。家中有兄长做楷模,虽然与他年岁差别较大,可也是手足相依,即使与学馆同学来往淡薄他也从未觉得寂寞。但是具容河呼朋唤友招来一群学童在他身旁玩笑胡闹,或者一个人跟着他去后山的草地上背靠背晒太阳,又或者与他探讨何为元亨利贞、理一分殊,他便觉得有这个总是笑眼盈盈,雪团子般白嫩可爱的同学相伴,心里软软的暖暖的,特别舒服。不,不是同学,是朋友。

至于具容河,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爱缠着文在信。可能是因为初遇时那少年奋不顾身的救自己于马蹄之下,可能是因为那少年为了安慰自己吃掉剩下的糖葫芦,可能是因为学堂再见时独坐窗边的少年身上微不可察的孤单,可能是因为少年挺拔的身姿锐利的眉眼合了自己眼缘(嗯,他是个颜控),也可能是因为自己缠闹调皮时对方略有烦躁却又无奈退让的纵容。总之,不到一年,具容河就成了文在信形影不离的好朋友。

总角之宴,言笑晏晏。

然而安稳静好的时光,总是容易在一瞬间被打破。

 

辛丑年腊月初一

清国使臣来访,都城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。

“文在信,今天城里举行庆典啊,下午我们去看看吧,一定有很多好玩的。”午间劝饭时具容河朝文在信扔了个苹果。

“今天下午还有课呢。”文在信随手接过抛来的苹果,咔嚓一口啃下去,脆甜多汁。

“朴先生上的论语你每堂都睡觉啊!”具容河从背后扑到文在信肩上,“我是一定要去的,下午的课太无聊了,再说今天这么有趣的集会怎么能少了我。”

“知道了,我陪你去就是。”文在信把具容河的手从自己肩头扒拉下来,“你别老没个正形,天天往人身上扑,会成习惯的。”

具容河顿时喜笑颜开,一把搂住对方的肩膀,“那就说定了!”

二人溜出学馆,具容河今日穿一件鹅黄色闪缎锦衣,领口一圈白色绒毛,衬得他越发肌肤如玉,他兴致勃勃地在摊上挑了不少小玩意儿,文在信只管跟在他身后漫无目的地闲逛。

“喂,小子”文在信揪住身前人的后领口,“那儿有卖糖葫芦的,你去年不是很爱吃吗?”

具容河不感兴趣地摇摇头,“你也说是去年啦,早吃腻了。”他挣开颈后的桎梏,自顾自得跑向街边的书肆翻看。“在信,快来看,这不是咏信哥找了很久的《集钟鼎古文韵选》吗!”

文在信凑近一看,果然是哥哥找了几家店也没找到的古籍,也难为具容河能在这杂乱无章的书摞中一眼相中,当即向店主买了下来。他摸着封面笑起来,对一副“我好厉害,快表扬我!”神情的具容河道:“哥哥看到这本书一定很高兴,多谢你啦。几天没见哥哥了,我先去成均馆把书送给他,回来再陪你逛集市。”

“呀!你这家伙!”具容河闻言嘟起嘴,“书是我先看到的,你却想一个人找咏信哥献宝,想得美!我也要去!”

“啊西,说什么呢。”文宰信捏了捏对方鼓鼓的面颊,看到具容河捧着腮帮小兔子样跳起来,心情大好。“你要去就一起去吧,哥见到你也会少念我两句。”

 

成均馆门口的大树上,一身蓝衣的少年斜倚着枝桠抱臂低头看着树下的同伴,嘴角露出一丝调笑,只见锦衣黄衫的男孩伸出瘦弱白嫩的胳膊抓住树杈,双脚登在树上吃力得向上爬,可是他再怎么费力也往上挪不了几步,试了几次都半途掉了下来,鬓边都浸出了细汗。最后气得干脆站在地上抬头对着蓝衣少年怒道:“喂!你难道就站在上面看笑话吗,还不快点帮小爷我上去!”

文在信看着具容河又累又气红彤彤的小脸,忽然想起中午他吃掉的那个苹果,不由笑道:“早就让你好好锻炼,别总装病逃掉晨练,看你这软绵绵的胳膊,现在爬不上来了吧。”

“呀西!你还说风凉话!”具容河像只炸了毛的猫儿一样,眼睛都瞪圆了,“那你自己在树上待着吧,我去找咏信哥了!”

“在信,容河,你们怎么来了?”

正在吵闹的两个少年闻声望去,只见一位高大俊雅的青年儒生立于不远处,含笑看着他们。

“哥!”文在信如同矫健的猎豹般从树上一跃而下,冲到青年身前,“你这么快就来啦,还以为要等你一会儿呢。”

文咏信揉揉弟弟的脑袋,“我本来正准备出门,听到斋直的通报就直接出来了,倒是你们两个来找我有什么事吗?”二人这才注意到,青年的行装似是要出远门。

“咏信哥,在信有礼物要送给你。”具容河乖巧地站在青年身旁。

“不是什么礼物啦,”蓝衣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得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,“就是在书店看到这本你找了很久的书,是具容河先发现的。”说着将书递了过去。“哥,你要去哪里啊?”

文咏信接过弟弟手中的书,正是自己遍寻不到的集钟鼎古文韵选,珍重得放进包袱中。“多谢在信的礼物,我很喜欢。今日有事要出城一趟,等旬休回家我请你和容河出去玩。”

“好啊好啊!”两个少年一起欢呼起来,“哥哥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的。”

只是,向来言出必行的文咏信,这一次却食言了。


  53
评论
热度(53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Captain Sweetie | Powered by LOFTER